续命彩票店：钱越难挣，穷人越爱买彩票 || 焦点
自1987年新中国第一张彩票售出，中国彩票销售总额伴随着中国经济的迅猛发展，保持着较高的增长。从不到1亿元的年销售额持续增长，在2018年达到5114.7亿元的顶峰。
但是2019年销售总额开始下滑，与此同时，2020年初突如其来的疫情以及带来的一系列负面影响，给彩票行业的前景蒙上了一层阴影。
这层阴影，给这个5000亿产值行业背后的数十万小微经营者、上亿彩民的生活带来了改变。被广泛讨论的“报复性消费”会在彩票行业上演吗？这个与移动互联网“格格不入”的行业，在遭受此次疫情的影响会做出改变吗？
本文由无冕财经（wumiancaijing）原创首发
作者：葛瑞
编辑：雷缓之
设计：布冬
编辑助理：朱智琪
进深6米总面积不到20平方的店铺，一张收银台正对着入口的玻璃门，三把椅子两张圆桌靠墙、紧凑排列在屋子的一侧，另一侧则悬挂写着往期开奖数字的白色写字板、用于滚动播放彩票公益事业的显示屏，一台立式空调同样摆放在这一侧，出风口处少许灰尘，虽然屋顶的风扇吱呦吱呦拼命地旋转，但店里还是充斥着一股热浪。
五月份的广州实在太热了。
“现在每天的营业收入也就能裹住房租和水电费，开了空调，这一天不但白干，还得往里面贴钱。”收银台后，张红一边盯着桌面那台类似世纪初大头台式电脑的彩票打印机，一边说。
34岁来自湖南的张红，并不是这家体育彩票店的店主。
这家店位于广州市海珠区的江贝村，居住着大量来广州务工的外地人，是广州大大小小城中村其中的一个。以江贝为中心，周边分布着大量的纺织、布料、制衣厂，产业的集聚带来大量人口的流入，势必也让这块区域充满活力和生机，同样也可以给张红的彩票店带来不少生意。
然而一场突如其来的疫情，打破了曾经繁荣的景象。
彩票店的生意主要来自周边居民，人流量越大，相应生意会越好。
自1987年7月27日，中国第一张福利彩票在石家庄市售出，我国的彩票市场一直保持稳定增长。2015年，受到互联网发行监管的影响，彩票停止网上出售，销售额出现负增长，此后又逐渐回升。但在2019年，彩票销售额出现第二次下滑，全年销售总额4220.5亿，同比下降17.5%，甚至低于2017年的水平。
▲中国彩票销售总额的增长与中国整体经济以及居民收入的增长保持同步，图片来自华财情报网。
不难发现，中国彩票销售总额的增长与中国经济增长以及居民收入增长，大致会保持同步的状态。中国经济仍然保持着正增长的状态，不出意外的话，2019年销售总额的下滑，只是彩票销售整体上扬的一个小插曲。
然而刚进入2020年，一场突如其来的疫情让彩票行业蒙上了一层阴影。
根据财政部5月25日发布的数据显示，4月份全国彩票共销售233.88亿元，同比下降35%；1月至4月累计销售611.08亿元，同比下降57.1%。
如果不是疫情的影响，张红的彩票店在春节假期结束也就是2月初就开始营业了，然而这个时间一直推迟到3月下旬。
“整个2月份和3月份基本上没有什么收入，但是房租还是要照常缴。”张红和老板是远房亲戚，算是过来帮忙，虽然不管生意好坏，每个月都是领固定工资，但是从她心底里还是希望店里的生意能越来越好。
这也不难理解，30多度的天气，她仍然不舍得在店里开空调。
爱笑的张红，其实很适合做这一份工作，她能和每一位到店的客户聊上几句，不管是隔壁烤鱼店的服务员、停下来休息的快递小哥，还是下班路过的年轻白领，凭借她极具感染力的推销话术，会让你忍不住多买几注。
“你可以用你的生日或者幸运数字，排列成几组，然后每期不买多，买个一注两注，坚持一段时间看看。”
聊天的间隙，张红为一个穿着印有“xx烤鱼”logo工作服的大姐，推荐适合她的彩票种类。
“没办法，能多卖出去一注是一注，只要门开着就会支出不少。”
随着疫情在全球范围内的逐渐好转，此前被迫终止比赛的全球各大职业联赛，截至5月下旬已经有韩国K联赛、德甲通过空场的方式，逐渐恢复正常的比赛。
这对于体彩的销售来说，无疑是个利好。
据张红介绍，在体育彩票店的销售中，足彩、竞彩等体育类和大乐透、排列、七星彩等数字类占比基本上一半一半，“有的店可能买球的多一点，有的店可能少一点，这个说不定。”
在体育比赛停摆的这段时期，毫无疑问大乐透、七星彩这些支撑了她这家店的主要收入。
“过完年很多人都没有回来，有些人回来找不到工作就又回去了。”张红说，江贝村周边的纺织和制衣厂超过一半是湖北老板开的，员工多数也是同乡。
对比这些未能回来或者回来之后找不到工作折返回乡的人，李强觉得自己格外幸运。
40出头的李强是两个孩子的父亲，大儿子在老家四川读高中，正是念书的要紧时刻，索性便让老婆辞去在制衣厂的工作，回家专心照顾两个孩子的学习和生活。家庭开支的重担，完全压在了李强一个人的肩上。
之所以李强觉得自己很幸运，除了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外，更多的是他在全国大范围封锁之前，顺利从四川返回到广州。“大年初四就回来了，晚来一天可能就要再等一个多月。”
这“多出来”的一个月时间，让李强额外赚了一万多块钱。
作为一名水电安装工的他，年初刚返回广州很难入户去作业，刚开始也很发愁。后来在老乡的介绍下，“客串”了一把外卖小哥。他说：“只要能赚钱，做什么不重要。”
目前国内疫情接近尾声，李强也慢慢恢复了其本职的工作，水电安装的工作不需要像送外卖一样不停地穿梭在大街小巷，也让李强有了更多时间泡在彩票店。
李强是张红这家彩票店的常客。“我比她来这家店还早，之前还是老板在这里自己看店，这几年赚大钱了，开始雇人看店了。”
李强的工作属于底薪+提成性质，活多的时候赚的就多，每个月稳定收入在一万元左右，大部分会就交由老婆掌管，每个月给自己留下2000元的生活费，而这其中，就有四分之一用在了买彩票上。
李强说，他主要买七星彩和排列，虽然很难中大奖，但是一旦中了一等奖或者二等奖，他就可以回老家自己做点小生意，好好陪家人和孩子。
▲一张小彩票，寄托大梦想，图片来自无冕财经。
但是有近十年彩龄的李强，至今没有中过三等奖以上。按照他自己的说法，这些年投在彩票的钱得有个四五万，“都可以买一辆五菱宏光拉货了”。
7元一包的红塔山，之前他每天至少要抽一包半。可现在为了减少日常开支，李强甚至把烟都戒了。
李强其实自己也记不太清楚自己是因为什么缘由，开始买彩票并长期坚持买下去。想要一夜暴富？或许吧，但这个梦想不是只有买彩票的人才有。作为一种生活的消遣？拿着买彩票的钱去洗脚按摩，或许对于一个独居的中年来人来说更舒适愉悦。
“七星彩每周开三期，一年开150多期，总有人会中大奖，为什么不是我呢？”
法国大文豪雨果曾说过这么一句话，什么也不信的人不会有幸福。或许对于李强来说，彩票就是他信的那种东西。
不同于李强的执念，买彩票对于王鹏来说，完全是一种娱乐消遣，甚至可以说是一种在朋友圈炫耀的社交资本。
“在焦点赛事之前，我会根据自己的分析做出一个比分或者胜负的预测，然后就会去买了几十块钱的，算是支持一下。”相比于彩票中的奖励，王鹏更在意朋友圈的点赞，买彩票成为他打造自己人设的一个途径。
作为一名95后码农，王鹏忍受不了彩票店狭窄逼仄、有时烟雾缭绕的空间。所以每次去彩票店之前，他会提前把要买的比分或者胜负写在便签上，买完就马上离开。
像王鹏这样，无时无刻不在享受移动互联网带给生活便利的一代人，其实很难理解有关部门为什么会在2015年再次把彩票的网络销售渠道关闭掉。
按照王鹏的话来说，关闭网络销售渠道的做法，无异于给了非法在线博彩网站滋生的空间。
“如果你看球的话，那种焦点赛事尤其是西甲，你会清晰看到场边中文博彩网站的广告。”
▲2019皇马VS巴萨比赛，伯纳乌球场场边中文博彩广告，图片来自受访者。
毫无疑问，这些广告的目标受众主要是国内的足球爱好者，尤其是年轻一代的球迷。王鹏身边就有不少朋友会在这类的博彩网站上买球，但他自己没有买过，因为这里面的骗局太多了。
“先不说能不能中奖，即便中奖之后，还会有一些其他五花八门的条款让你无法取出奖金，你只能继续投注，直到全部输光为止。”
这类网站的服务器主要在境外，尤其是在东南亚。据一位此前从事该行业的人士透露，此类博彩网站的交易总额要比正规的彩票多得多。
“现在的彩票店虽然随处可见，但是连吃都要送到门口的年轻人，很难为了买彩票而跑出去一趟。”王鹏认为，彩票销售额的下滑，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没有满足年轻人渴望便利的需求。
奔涌入海的“后浪”们，在移动互联网的加持下，被股市收割过、被币圈教训过、在p2p面前留下过伤心的眼泪，却因为互联网禁售令成功躲过了彩票的“坑”。
在疫情这段时间，王鹏很久没有买过球了。受疫情影响，五大联赛都停赛了，现在只有德甲有部分比赛可以看、可以买，而王鹏更中意的是西甲和英超。
虽然最近有收到过线上博彩广告的短信和电话，但是王鹏并不会为之所动。“彩票这东西，还是不要把它当做赌博来，娱乐一下就好。”
不可否认的是，彩票作为带有公益性质的竞猜游戏，彩民的每一笔支出，便有相应的金额被用于国家的公益事业。
基于此，自2015年互联网彩票被叫停之后，就有很多专家学者探讨和呼吁过，在做好规范性工作的前提下，逐步放开互联网彩票的销售。
▲疫情下，很多街头彩票小销售点关张了，图片来自无冕财经。
但是即便放开，能不能与年轻人做好沟通，或许是未来彩票销售额能不能继续上升的关键。毕竟一茬又一茬的“后浪”们，每一把镰刀都试图收割一下。
现在王鹏最希望的是国外疫情赶紧控制住，职业联赛赶紧恢复正常。“能不能买球不重要，没有球赛看的日子确实比较枯燥。”
除了疫情之外，张红认为店里生意越来越差的原因，还在于分布越来越密集的彩票店，让存量的顾客越来越分散。
“现在彩票店太多了，尤其是广州，十分钟的路程你就可以看到另外一家彩票店。”
张红说的没错，就在她店旁边不到30米的距离，就有一家中国福利彩票店。据不完全统计，广州至少有2000多家体彩、福彩的店铺和销售网点。
这家福利彩票店的面积稍大一些，经营者是一位60多岁的男性黎叔。相比由女人打理的店，这家店铺部件摆设更显得凌乱一些。虽说体彩和福彩的彩票种类有所不同，但是玩法大同小异，只不过福彩里没有球赛可买。
来到他店里的时间是晚上九点多钟，诺大的店铺孤零零只有他一个人，墙壁上的电子显示屏时不时发出“距离本期开奖（截止）还有三分钟”的女声。
▲疫情接近尾声，生意开始好转了，图片来自无冕财经。
“这个店是3月中旬恢复营业的，3月、4月生意肯定很差，但是最近开始好转了。”黎叔一边聊天，一边用手机拍下刚刚打出来的彩票，通过微信发给顾客，然后通过微信转账的方式，线上买彩兑奖。
黎叔也不是这家店铺的老板，是来给他的侄子帮忙，在这之前他在广东茂名一家运输公司当司机。他说：“年轻人都去赚大钱了，谁会做这个。”
他算了一笔账，彩票店的主要收入在于销售提成，一般为销售额的8%，也就是卖出去10万能有8000元的收入。
同样，月销售额10万元也是这家店生存的底线。
疫情的原因，大家能不出门就尽量不外出，于是黎叔这段时间主要通过微信的方式，线上销售，“这些都是老客户，一直都在我这里买”。
虽然大部分的交易现在都转移到线上，但还是不能把店铺先关了，或者缩短营业时间，因为“散客也很重要”，“看到你不开门，下次别人可能就不会来了”。
在聊到2020年前四个月份彩票销量下滑的话题，黎叔很不以为然。他认为销量下滑只是短暂的，长期来看，彩票的销售总额只会越来越多。
“彩票这种东西，其实会上瘾。越是钱越来越难挣的时候，越是有人想着通过其他途径发大财。”
其实这也就是很多人口中所说的，“彩票是穷人纳的税”。怀揣着“多买少买、多少要买、早中晚中、早晚要中”的美梦，却一次次落空。
当黎伯得知无冕财经研究员此前没有买过福彩时，他便饶有兴趣地介绍起来，并推荐买双色球试试。“中一注就是500万，买一注的话只要2元，你可以先买一注试试。”
相信黎叔会对每一个来店里的“新手”说过类似的话，但是他不会告诉你的是，双色球红色的球有33个、蓝色的球有16个，想要中一等奖的话需要从33个红球中选对6个，然后从16个蓝球中选中一个，中奖的概率为1/17721088。
有人测算，在中国被雷击中的概率约为100万分之一。同比换算，双色球中一等奖的概率，只有被雷击中的1/18。
张红虽然会劝说每一个来店里的顾客，坚持长期买彩票，但是她自己却不会买。“买彩票中奖需要运气，我命不好，不然也不会背井离乡来到这里卖彩票了。”她边说边哈哈大笑起来。
但对于刘强来说，彩票或许是一个改变其命运的机遇。“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这辈子都不会打工，”刘强模仿起来前段时间刚出狱的周某的经典语录。对于他来说，不奢望中500万，能中50万就回家自己做点小生意。
希望观看球赛的王鹏，表示自己还会买球赛。“倒不是希望通过买球实现暴富啥的，其实就是娱乐一下。”他会在赛前尤其是焦点赛事分析比分胜负，然后买几十块钱，中奖了也能显示其实力，算是炫耀的资本。
而黎伯还是会坚信，彩票市场会越来越好，销售下滑只是短暂的，尤其是在经济形势不好的情况下，花两元钱试试运气的人可能会越来越多。
“你看，今年双色球41期（5月24日销售截止）销售额是3.7亿，去年41期销售额只有3.4亿。”
（文中张红、李强、王鹏、黎叔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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